日本新闻：周继红：为了备战东京奥运会，我重新选拔队员丨抉择2021
2021年6月，周继红当选为国际泳联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副主席。8月，她担任领队的中国国家跳水队在东京奥运会上摘得7金5银。（农健/图）
“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不付出一定没有回报。”中国国家跳水队领队周继红认为比赛获胜的奥秘并不复杂。
周继红被称为中国跳水界的“铁娘子”，从2000年担任国家跳水队领队至今，她强硬的管理作风不止一次引起争议，却保证了国家跳水队的世界一流水平，后者被体坛称为“梦之队”。
2021年对周继红来说是特别的一年，她在6月当选为国际泳联的第一位女性副主席，紧接着就带领中国国家跳水队参加东京奥运会。受疫情影响，原本四年一届的奥运会这次间隔了五年，周继红压力陡增。
她清楚多出的一年对运动员意味着巨大的改变，已经拿到奥运会参赛资格的运动员面临重新洗牌。周继红决定重新选拔，一批年轻运动员被发掘，其中包括14岁的全红婵。经过严格训练和周密安排，2021年8月，中国国家跳水队在东京奥运会上取得了“7金5银”的好成绩。
周继红重视媒体对跳水队的报道，也很支持运动员与媒体互动。跳水队不少运动员都有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还会发布一些商务合作的广告。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能够被媒体关注是好事，但也要看关注点是什么，我们当然希望传递出的是运动员的正能量。训练和比赛始终是第一位的，未成年的运动员还在成长，不应该被过度‘消费’。”
2021年12月，一部名为《生活闪亮时》的纪录片上线，其中一集拍摄了17岁的跳水冠军张家齐，记录了她的训练和生活。在国家跳水队，这样的拍摄都要层层申报，得到包括周继红在内的领导同意。
周继红介绍，女子跳台项目历来容易出“黑马”，全红婵、张家齐等人拿金牌并不让人意外。年轻的运动员对金牌没有太多负担，反而能以更好的心态应对比赛，真正让她操心的是，未成年的运动员如何面对意外的过度曝光，以及网络上铺天盖地的传闻。
谈到年轻的“00后”运动员整体的状况，周继红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代年轻人和我们那代人太不同了，他们有见识，有想法，能够自我表达，他们比我们更自信了。”
1984年，周继红在洛杉矶奥运会上夺得女子10米跳台金牌，为中国跳水项目在奥运会上实现了零的突破。图为2021年7月，中国国家跳水队领队周继红（前）等抵达东京成田机场。（新华社/图）
“我们只能把之前的结果全部推翻”
南方周末：2021年是奥运年，这届奥运会很特殊，因为疫情延期了一年举办。对于国家跳水队来说，你们面临了哪些不同于往年的困难和挑战？
周继红：因为疫情，奥运会延期了一年，打破了我们备战的节奏。毕竟我们队伍里有两位30岁的运动员，他们需要不断地克服伤病，将良好的状态多保持一年。而很多年轻的运动员在快速发育中，每一天身体都在发生变化，多一年意味着充满了变数。
我们在选拔过程中遇到很大的难题，最初我们定的是“五站选三站”，早在2020年8月就完成了三站的选拔，部分运动员也拿到了奥运会席位。延期一年的消息传来，我们只能痛下决心，把之前的结果全部推翻，重新选拔。正是在这个过程中，20岁的王宗源、14岁的全红婵等几位运动员脱颖而出。
我们为了奥运进行了长达一年半的封闭训练，每一位运动员的身心都经历了巨大的挑战，出现了一些猝不及防的突发状况。比如曹缘在奥运会前肩关节脱臼，他的受伤可以说是牵一发动全局，对排兵布阵的影响也很大。面对这么严重的伤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当时真的挺无望的，所幸最终他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还有老将施廷懋，可能是因为前期过于疲劳，训练的时候有些动作组别完成不了，当时她特别沮丧。这绝对不是说她的体能不够、能力不足，其实还是精神压力造成的。我们只能让她一点点调节和恢复，重新去面对再一轮的奥运选拔。
疫情期间，因为是封闭式管理，我们这个集体一起面对了很多意外困难。我们的教练员自学成才，给队员剪头发，好几个都成了不错的“理发师”。不少工作人员更是牺牲了自己的家庭责任。有的教练员家就在北京，但不能出去，只能通过视频和家里人聊天；还有的孩子刚刚出生，同样也要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这届奥运会的确和以往很不同，我们不能出一点闪失，要在东京奥运会上取得好的成绩，就要从一点一滴做，认真执行防疫规定。在东京期间，代表团做了周密的计划和安排，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尤其是考虑到一部分运动员的年纪比较小，怕他们受到不好的影响，我们在宿舍、餐厅和赛场的行程中都安排了随行工作人员，几乎没有让他们单独行动过。
南方周末：你对东京奥运会上跳水队的成绩满意吗？
周继红：还是挺满意的，但也有一些遗憾。比如男子双人十米跳台这个项目我们以微弱的劣势输了1.29分，还是挺可惜的。但是竞技体育比赛就是这样，虽然我们的工作就是追求过程和细节一点一滴的完美，但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如愿。
南方周末：2021年东京奥运会中国跳水队涌现了好几位年纪比较小的运动员，比如17岁的张家齐、16岁的陈芋汐和14岁的全红婵，最近一部纪录片《生活闪亮时》记录了张家齐的训练和生活，让人看到了她少女的一面。未成年的运动员进入跳水队，有没有受到一些特别的照顾？能否介绍一下中国跳水队人才选拔的机制？
周继红：跳水是一个非常精细的运动，对细节的要求非常高，还要求精神的高度专注。所以我们这支队伍很重视队员的专注度，形成了比较朴素的队风。一般来说，女子跳台这个项目中的选手年纪都偏小，跳板因为对体重有要求，运动员会更成熟一些。
张家齐、全红婵都是通过跳台走向世界的。十几岁的女孩的身体发育情况是非常适合这个项目的，因此也经常有“黑马”选手涌现，跳台上的新人冠军很多。比如在2015年喀山世锦赛上夺冠的朝鲜女孩金云香，当时只有16岁。再比如2017年在布达佩斯世锦赛上被人熟知的马来西亚选手张俊虹，之前是练习跳板的，第一次参加跳台项目就拿了冠军。
我们选拔运动员通常通过全国的集训和比赛，从中发现运动员的潜质，选择好苗子进一步培养，以帮助他们参加更高水平的国际比赛。
国家队运动员的压力比较大，我们也很重视他们的心理疏导。不过有时候年龄小是一个优势，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小运动员不容易想太多，不会背负太多心理包袱，反而是成熟一点的运动员需要进行更多的心理疏导工作。
南方周末：1984年，你代表中国队夺得了首枚奥运会的跳水金牌，如今中国跳水队可以说是明星辈出，已经到了“00后”一代人。年轻人通常处在比较叛逆和自我的年纪，但运动员是一个要求有高配合度的职业，你怎么看待两代人的差别？
周继红：现在的年轻人当然很不同了，国家在飞速发展，他们接收的信息特别丰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特别敢想敢干。就说过去，哪有什么社交媒体，也不可能自己制作视频，都是不可想象的。现在很多运动员都有抖音号，自己琢磨一下，就能制作短视频，编辑得还不错。他们这代人真的更聪明、更自信了。
公众应该多关注运动员的精神层面
南方周末：年轻的运动员有更多机会上镜，除了接受媒体采访，他们本身就是视频博主，很多人拥有几百万“粉丝”，你怎么看待新媒体时代运动员和媒体之间的关系？
周继红：从我们的角度来说，与媒体建立好的合作，可以让全社会了解跳水这项体育项目，了解运动员为国争光背后的付出，也可以起到社会榜样的作用。只要建立良性合作，就是传播正能量很好的方式。
但是从一些媒体的报道来看，我认为不能总是关注运动员生活的细节——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平时都去什么地方……这些曝光过度其实很影响他们的私人生活，也让人没有隐私，还是要多关注运动精神的层面。
南方周末：运动员一旦获得奥运冠军，自然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比如全红婵被全国网友持续关注，这种现象会给运动员带来什么影响？
周继红：这也是我比较头疼的问题，如果说成年人还能做出比较理性的判断，未成年的运动员有时候容易被舆论影响。一些媒体尤其是自媒体做出了一些不太负责任的报道，很可能会误伤到运动员。全红婵成为关注焦点，随之出现了很多负面的新闻。她年纪这么小，还需要成长，公众不应该“消费”她。
说实话，我经常上网看到一些关于她的内容，很多都不是事实。我希望可以和媒体建立良性的合作，我们很愿意给出更多真实的信息，媒体也可以更好地宣传和报道我们。
她还是比较自律的，但这个年龄，身心发育的变化很大，她对很多东西还处在似懂非懂的阶段。若说她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也不可能，毕竟短短两天时间，她经历了预赛、半决赛和决赛，从一个没有任何国际比赛经历的选手变成了一个世界性的名人，这个冲击还是挺大的。
南方周末：刚才说到运动员成为“网红”引发的争议，你怎么看待体育运动商业化的问题？
周继红：其实这个问题和运动员与媒体的关系是相似的，答案同样是有利有弊，我还是希望商业和运动员之间能够形成一种良好的合作关系。今天这个时代，我们不太可能禁止运动员的商业活动，或者不让他们接受商业赞助。对此，国家有一些相应的管理办法。但是办法总是赶不上变化，我们在执行的时候，需要把握大的原则，不断地去调整和适应新的情况，而不是一味地拒绝商业。
商业化并不是坏事，甚至是对运动员价值的肯定，但要进行妥善的安排和管理。
一般来说，运动员的黄金时段，也是商业价值的黄金时段，他们要训练也要参加比赛，还要有一些商业性活动，这就考验一个人如何平衡和协调。
十几年前我们就开始尝试商业化了，大部分都合作得比较顺利。其实能够长久建立良性的合作也不复杂，赞助商要理解我们是一个特殊的行业，每一个阶段都有很具体的任务和目标，不能因为合作耽误了比赛和训练。如果比赛因商业合作受到影响，运动员和赞助商都会受到损失，我觉得只有多沟通，彼此互相支持，才能做到双赢。
管理只能公平和严格，否则就会失序
南方周末：2021年，你成为国际泳联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副主席，你怎么看待这样一份荣誉？
周继红：我当然感到很荣幸，在我看来这不是一份荣誉，更多是一份责任。我理解人们在解读这个事情的时候，更看重它的特殊性。但我觉得能成为国际泳联的官员，首先因为我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作为后盾。正是国家的飞速发展，我们才能够在国际组织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其次，这也取决于中国跳水这几十年的辉煌战绩，才让中国可以在国际泳联拥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这份荣誉更应该属于这个集体，也属于国家和人民。如今，我考虑的是如何在（国际泳联）副主席这个位置上发挥我的作用，更好地推动和发展游泳项目，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任重道远。
南方周末：你被看作中国优秀女性运动员的代表，你怎么看待女性在体育赛事上的优势和劣势？
周继红：我觉得体育比赛和性别的关系不大，因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作为运动员想要在竞技场上获得成功，取得好成绩，每个人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更重要的是超越自我。
南方周末：之前有媒体称呼你为“铁娘子”，你接受这个称谓吗？
周继红：也不能说不接受，我猜是因为我的严格让大家这么称呼我，但管理一个队伍肯定得严格，要有规矩。规则面前人人平等，跳水队里既有30岁的运动员，也有未成年的运动员，既有大牌运动员，也有新秀运动员，管理只能公平和严格，否则就会失序。
没有过硬的训练，就不会有能打胜仗的队伍，如果因此叫我“铁娘子”，也没什么不好，只能说这样的称呼少了一些感情色彩，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也传递了一种决心。
南方周末：你对2022年有何展望，未来一年跳水队有什么重要的赛事和举措？
周继红：筹备五年的奥运会终于召开了，虽然经历了一些困难，但还是取得了比较满意的结果。明天当然是希望疫情可以早点过去，中国跳水能够更上一层楼。
2022年，我们面临比较大的比赛就是在日本福冈举办的世界锦标赛和在杭州举办的亚运会。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新周期的开始，可能会出现不少新人，一些双人组合也会重新调整。希望跳水队可以好好表现，同时为2024年的巴黎奥运会打好基础。
南方周末记者 余雅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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